迈克尔·桑德尔教授讲授的公正课：《公正——什么是正确的事》开设30年来已经有超过140万名学生修读了这门课程，2007年秋季更是有1115名学生选修该课，创下哈佛大学的历史记录。正义课的讲课地点也由最初的只能容纳15个学生的教室入驻“桑德斯剧场”。现在哈佛大学的这门课程向全世界开放，被录制为12集教学片，视频搬上互联网后，立刻成为网络社区点击和转载的热点。日前，桑德尔教授受邀到复旦大学讲授正义课，讲座现场座无虚席，成为复旦校史上听众最多的一次讲座。对美国哈佛大学迈克尔·桑德尔教授讲授的正义课程的关注、评论、学习乃至效仿已成为中国教育界的一种现象。迈克尔·桑德尔教授讲授的教学获得巨大成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迈克尔•桑德尔在教学过程中能与学生进行广泛深入地互动，这种互动是以激发学生在学习过程中的思考和思辨为特征的，其互动方法可归纳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讨论的方法贯穿于课程教学的始终
迈克尔•桑德尔正义课教育的方法，不会直接灌输给学生道德知识，而是采用苏格拉底式的方法，引导学生进行道德讨论。在桑德尔教授的正义课堂上，他将一些真实的或假设的道德两难故事或者是日常生活和政治生活中的道德问题提交给学生，如，失控的电车中，电车司机是应该选择杀死一个人还是杀死五个人，被困在南大西洋海上的船员，是否应该为了维持自己的生命杀死并吃掉男仆，征兵、税收是否公正，代孕母亲、堕胎、同性婚姻在道德上是否允许等。在引导学生讨论道德问题的同时，桑德尔教授熟练的带领学生批判性的思考政治、哲学领域里的经典命题，如功利主义的代表人物边沁、密尔，自由主义的代表人物康德、诺齐克、罗尔斯，以及亚里士多德、麦金泰尔等哲学家对公正的思考。通过批判性的思考使学生明白什么是正确的事，什么是正义，正义该如何做是好。桑德尔教授正义课中的道德讨论方法，与科尔伯格道德教育理论中提出的的新苏格拉底法或道德两难问题讨论法是一致的，都突出和强调了苏格拉底教学法的精神实质，即诱发认知冲突和积极思维，从而促进学生道德判断能力的发展和道德认知水平的提高，最终促进学生道德行为的发展。桑德尔教授正义课教学中，反对道德灌输，而是运用苏格拉底式的道德讨论，培养学生多角度思考问题的能力，这是非常好的道德教育的方法。正如科尔伯格在《道德教育的哲学》中指出的：道德教育中的灌输是无效的。公正美德的获得是通过提问和指出方向来进行的，而不是靠提供答案，道德教育就是指导人们向上努力，而不是把人们头脑里没有的认识，塞到人们的头脑里。
二、互动中运用批判、质疑和反思的思想方法
迈克尔•桑德尔教授在从事政治哲学的教学中坚信，社会的健康发展，需要一种善于思考的公民精神。桑德尔教授公正课的教学目标就是要把学生培养成善于反思的有头脑的公民，在他看来公民教育不是灌输教化，而是引导学生进行道德和政治反思的旅程。而道德的反思是通过对话和公共的努力来实现的，不可能仅仅通过内省来达到。正如柏拉图的《理想国》中提到的：苏格拉底将普通公民比做一群囚禁在洞穴里的囚犯，他们所见到的所有景象都是墙上的影子，是他们永远不能理解的事物的投影。柏拉图认为道德的反思是通过对话来实现的，这样才能打破人们的片面和无知，超越日常生活的惯例，从而真正理解公正的内涵和良善生活的本质。桑德尔教授在引导学生讨论的过程中，通过不断的诘问、应答、反驳和再追问，引导学生进行道德反思，使学生打破原有的思维定势，诱发学生认知冲突和积极的思维，不断地培养学生批判性的思维能力，最终促进学生道德认知水平的提高。桑德尔教授的正义课，打破了传统的道德教育中，强调成人的正确答案和把学生培养成美德袋的观念，更注重培养学生的批判性思维和反思能力。
三、在互动中厘清思路建构认同
桑德尔教授的正义课就是带领学生批判性的学习和思考了三种公正思考进路功利、自由、德性各自的优缺点。
第一、迈克尔•桑德尔教授正义课中公正思考的第一种进路是使福利最大化。使福利最大化是功利主义的道德原则。功利主义典型的代表人物有边沁和密尔。边沁是前后更为一致的哲学家，密尔是一位更加人性的哲学家。边沁认为，支配人类政治和道德生活有两种关键的力量就是快乐和痛苦。正义的事情就是使福利最大化，或者是效用最大化。功利主义的公正思考方式有其自身的优点，尤其是在今天市场经济的社会中，它为人们的政治和道德生活提供了一种自然的起点。但是功利主义界定事情正当与否仅从行为的后果、功利的角度出发，不可避免的具有自身的缺陷。
对功利主义的反驳主要源自于两个方面。一种反驳认为，功利主义的道德原则没有尊重个体的基本权利和人格尊严。迈克尔•桑德尔教授的正义课中列举了两个例子来论证这种反驳。其中一个例子是讲古罗马时期，为了娱乐群众将基督徒活生生的丢给狮子的故事，另一个是发生在欧麦拉快乐之城的故事，欧麦拉是一个幸福指数和集体的荣誉感很高的城市，人们为了维护城市的整体形象和利益，将一个弱智的小孩长期关在地窖中，艰难的维持着生活。这两个例子处理问题的方式都是基于功利主义的道德推理，主张功利和幸福最大化，追求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但是违背了基本的人权，侵犯了个人的尊严与权利，哪怕只是很少一部分人的权利。这种做法在道德是很难立足和获得认同的。对功利主义的另一种反驳，反对将单一的货币或金钱作为衡量一切事情正当与否的标准。迈克尔•桑德尔教授的正义课中同样用几个经典的例子进行了反驳。一个是捷克的一家烟草公司为了阻止政府对烟草税收的提高，对吸烟进行了成本分析，认为如果把吸烟的税收收入和因吸烟导致人寿命的缩短节省的政府开支计算在内，总的来说吸烟给政府带来的收入大于支出。另一个例子是由在圣•安妮女子学院宿舍禁止异性访问收费引发的一个富有讽刺性的故事。两个例子都是从功利主义的视角出发，将金钱作为衡量一切道德良善的唯一尺度，但是却触及了人类的道德底线，被认为是一种道德上的愚蠢。密尔是功利主义的另一位代表。针对人们对功利主义提出的第一种反驳，密尔认为，功利主义应尊重个人自由和基本权利，从长远看，尊重个人自由会促进功利最大化和推进社会整体的进步。密尔提出的尊重个人的基本权利，虽然落脚点也是功利主义，但是比起边沁的把功利作为唯一的道德判断的标准，显然具有了其进步性。针对对功利主义的第二种反驳，密尔同意快乐有高级和低级之分，功利主义可以对此进行辨别。认为追求更高级的快乐，与功利主义的道德原则并不违背。密尔试图将人类的尊严和人格考虑在内，从长远的角度追求幸福最大化。密尔的道德推理使功利主义成为人性化，少于算计的道德原则。总的来说，迈克尔•桑德尔教授正义课中公正思考的第一种进路，即功利主义的道德思考，主张将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将福利和幸福最大化，既有其优点，又有理论的缺陷。
第二、迈克尔•桑德尔教授正义课中公正思考的第二种进路是尊重自由。支持公正思考第二种进路的主要代表人物有：诺齐克、康德、罗尔斯。诺齐克是自由至上主义的代表人物，自由至上主义者认为公正意味着尊重人们在自由市场中做出自由的选择，只要在选择中不侵犯他人的权利。自由至上主义者反对功利主义者提出的公正就是使社会整体福利最大化，认为这种观点侵犯了人的自我所有权。但是自由至上主义者的观点，也不是完美无缺的，也有自己的缺陷。值得怀疑的地方是，人们在自由市场中所作出的选择是否是真正自由的选择。如在自愿兵役制中，表面上是给每个人平等、自由的选择权利，但是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强迫，穷人迫于经济的压力，在选择中到底有多大的自由。另一个例子就是代孕母亲迫于生活的压力，而签订的代孕合同，表面看来是基于同意基础上形成的合同，但在这样的条件下做出的选择是否是真正同意基础上的自由，也同样是值得怀疑的。康德是第二种公正思考进路的另一位代表。康德的理论基点不是建立在人拥有自身的理论基础上，康德认为人是理性的存在，人作为目的本身是值得尊重的，并且拥有意志自由，能够自由的进行选择。康德与结果主义的道德推理不同，康德所支持的是绝对主义的道德推理，认为行为的正当与否与行为的后果无关，是由行为的动机决定的。康德认为只有出于义务的动机，为了正确的理由做正确的事，在道德上才是正当的。康德反对公正思考中的其它两种进路，认为没有尊重自由。总的来说，对康德而言，正义就是平等的尊重每个人，因为每个人都是理性的存在，具有自由选择的能力。康德支持建立在社会契约基础上的正义理论，但是认为这种契约不是真实的，而是假想的契约。但是康德对这种假想契约的内容，以及由此产生正义原则，没有做出具体的回答。对此问题做出回答的是美国著名的政治哲学家罗尔斯。罗尔斯认为思考公正的方式就是询问，在一种平等的原初状态中，我们会认可什么样的原则。罗尔斯在假想的无知内幕的基础上，提出了正义的两个原则：第一个原则是平等原则，就是要保障公民的平等和自由，第二个原则是差异原则，就是要对经济和社会中存在的不平等进行调节和限制，除非这种不平等对每个人甚至是底层人民都有利。罗尔斯反对功利主义，因为在假想的无知内幕的背后，每个人都不会冒险使自己成为一无所有的人。同时，也反对将道义上的应得作为分配正义的根据，因为他剥夺了人们自己选择善的权利，罗尔斯支持权利优先于善。无论罗尔斯的公正理论最终能否成功，他都代表了美国政治哲学中迄今为止所提出的，最有说服力的，支持一个更加平等的社会。总的来说，公正思考的第二种进路，虽然在具体的思考上内部存在着分歧，一种追求自由至上，另一种追求平等，但在根本上都主张正义就是尊重自由。
第三、迈克尔•桑德尔教授正义课中公正思考的第三种进路，就是培养具有正义德性的好公民。持正义思考的第三种进路的主要代表人物有：亚里士多德和麦金泰尔。亚里士多德认为，正义就是给予每个人其所应得，正义应该包括两个基本要素：物品和分配中得到物品的人。亚里士多德列举了长笛分配的例子，最好的长笛不是分配给最富有的人，而是应该分配给最好的长笛演奏者。亚里士多德思考正义的方式是一种目的论、泰罗斯式的道德推理。亚里士多德认为，政治的最终目的就在于塑造良好的品格，培养公民的正义德性，使人民过上美好的生活。亚里士多德认为，正义德性的获得不是靠机械式的道德灌输获得的，美德是在实践中获得的，通过做正义的事才能成为正义的人。关于亚里士多德的目的论的正义道德推理，功利主义和自由主义的支持者持反对的观点。功利主义的支持者认为的，正义的事就是使快乐、福利和幸福最大化，亚里士多德却认为，正义的事不是使幸福最大化，而是使每个人获得合乎自身本性的应得。亚里士多德支持奴隶制，为奴隶制进行辩护，认为如果奴隶制是必须的和自然的，那么奴隶制的存在就是正义的。自由主义的支持者反对奴隶制，认为奴隶制是强制性的，侵犯了人的自由和基本的权利。自由主义者反对亚里士多德的目的论的正义理论，认为与人们的自由相违背，权利的分配不是使人们实现合乎本性的职责，而是给人们自由的选择自身职责的权利。麦金泰尔是社群主义的代表，主张德性正义论，认为正义更注重内在德性，善的培养。总的来说，公正思考的第三种进路更倾向于正义就是培养德性和推理共同善。
（党生焕为华中科技大学研究生；洪明为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
